三百年前的某一个夜晚
雷雨交加
隔窗，望去酥油灯泪眼婆娑
诵经的僧人掌心捧着滚烫的泪滴

布达拉宫的幽静的长廊
孤独的影子
镶嵌在斑驳的高墙
流年的插曲留下有声的叹息

一件象征权贵的袈裟
悬挂在禅房
落满岁月抖落不净的尘埃
轻轻触摸依旧有你的余热

我跟随朝拜者的人群
走进你的禅房
案桌上的木鱼一眼认出我
冷不丁的喊出我的乳名

所有的人群瞬间肃静
窒息的宁静
经文里的脉搏在我的脉管跳跃
缩短了我们之间的离别

拉萨的天，拉萨的水
我挥手和你一一告别
我未带走一条格桑花的哈达
我的爱情在北方家园

夏雨，又长又缠绵
飘飘洒洒的雨丝
横七竖八地编织一张网
把盛夏的山村缝补成青山绿水

牵着一根雨丝走进池塘畔
粉色的荷花争奇斗艳
一朵媲美一朵的妩媚娇滴
雨中微风扭动风韵的舞姿蹁跹

我撑着一把荷叶缝制的伞
一把伞，一个人的风景
雨丝在伞顶，在伞边缘徘徊
沉重的心事盛满我泥泞的脚印

淡淡的荷香被雨水驮走
翻山越岭送到远方
一封家书成山外邮寄
尘埃覆盖的邮路上夏雨留下伤痛的瘢痕

池塘岸上的小屋孤独的在听雨
黄昏点亮了窗口
书写了半篇的日记被风翻阅
潮湿的雾气膨胀了每一个字的欲望

提一盏心灯在黄昏走后的夜晚彳亍
一个名词绊倒我的脚步
一头扎进荷花的怀抱
那体香让我再次嗅到你久违的芬芳

马蹄踩痛明城墙的砖缝
某个黄昏
被车轮碾碎
沾满诗意的碎星在钟鼓楼檐廊闪烁

朱雀大街的风
把一撮鬃毛拧成马鞭
老孙家的羊肉泡馍
叫卖声淹没了回民街

大明宫的废墟上
一亩葱茏的蒿草反刍出家乡的味道
它低头   啃食地砖缝里的
一撮前朝草

眼眸里走丢的家园
越来越模糊
长安街上走来一位东倒西歪
醉酒的诗人

五路口的电线杆子
挂着马儿通行的禁令牌子
老眼昏花
被巡警逮了正着

大唐不夜城的玻璃幕墙上
一匹瘦马在嘶鸣
熟悉的乡音
让它泪水长流

有小孩指着它喊
长安瘦马
它轻轻甩了甩尾巴
抖落两千年尘埃

月光贴在窗棂的方格
透过缝隙撒在泛黄的日记本
温柔漫过昨夜的相思
纸页上你挨着我坐下，影子叠着影子

你指尖轻轻的滑落在我的掌心
一股暖流在我的脉管奔腾
像风诵读你的回信
甜甜的声音落在我耳垂，是暖的

我圈养的那对喜鹊
提前抵达银河
不用雇佣星子，不用数桥长
你睫毛上的月，比传说更感人

成群结队的喜鹊参与搭桥
你说你是最幸福的情人
私语被月光泡得发涨
漫过藤椅的缝，往我的梦里钻

风拽着我的衣角
告诉我，你该走了
你的影子被星子叼走半段
我攥着你留的温度，像攥一块棉花糖

此后每个有月的夜
藤椅总空着半张
风从窗棂溜过
都带着你没写完的，那半行日记

回到长安已是公园后的一九七零年
四月十六日，有零有整
推开家父留下的老宅虚掩的大门
一眼看到的是马厩里一匹瘦马
它在张望我，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流淌

未等我靠近它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带着纯真的乡音
这时，左邻右舍纷纷走进我家的院子
友好的与我打招呼
一位好心的大爷，从怀中拿出一包钥匙
递给我，说道：“大少爷你回来了，我是管家，交给你，该退休了”
还有，三个上了年龄的女人
她们七嘴八舌介绍自己，都说是家里的佣人
意思是上年龄了都要走了
一时，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灰色的瓦砾，青色的砖
标准的四合院
有山有水
家里有当行，有店铺
从长安，到北京
屋子的正堂挂着家父的父亲
留着八字胡，一身唐装
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
他是我的祖父，更是家族的功臣
一个地地道道的小货郎
一路叫卖，一路风餐露宿
从黄土高原用脚步丈量财富到长安，到北京

家父是一位旅游家
走遍祖国大好河山，踩碎过伏尔加河畔的涛声
牵过委瑞内拉女孩的手
吃过山珍海味，在灯红酒绿中沉睡过

家父最大的优点是爱家
他最后选择回家
生儿育女
继承父业传承了家族的辉煌
一匹长安瘦马
驮着我的梦想在轮回中永不停蹄

如今，长安改成西安
长安瘦马被我贩卖
长安老宅夷为高楼大厦
繁华的都市再也寻觅不到四合老宅
再也听不到长安瘦马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