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你的窗口
看见，天狗啃噬月亮
乌云从瑶池风尘仆仆而来
拔下发髻上的银簪缝补缺口

我租半盏月灯给你
点亮你屋檐下的故事
天上的街市灯火璀璨夺目
我在寻寻觅觅你的星座

我是一个守树人
一棵桂花树
花冠漫过你西窗口灯光的守望
你的倩影成了我心中最美的痛

当夜的幕铺天盖地
打碎的星星
坠入地狱黑色的河流
人间的萤火虫搂着草尖在酣睡

我提着一盏煤油灯
在森林的边缘寻找下一个光芒
过往的风停下匆忙的脚步
坐在村口的树枝上打探你的消息

租半盏月灯给你
赶在你出嫁前点亮远方的路
在杜鹃花姹紫嫣红的日子
我在你必经的路口点亮另半盏月灯

娘啊，你在哪里？
娘在家乡的山坳，长眠
陪伴娘的蒿草
在坟头上青了又黄

我在城市高楼里放飞梦乡
娘在家乡等我
我是娘的老儿子
在娘的心中永远长不大

五十岁的我
想娘了
与娘分别三十五年零四个月
娘走了，我也走了

娘，从家走到村庄一个山坳
丢下她经营了一辈子的家
留下她省吃俭用的粮食
我埋葬了娘，回到城市

一条路，娘走偏了
我走歪了
一个家成了空壳
娘不回去了，我很少回去

娘，现在想我
我感觉不到
我想娘
我感觉到心痛，很痛

城市到家的距离很长
长的让我三十多年未走回
曲曲折折的山路
走丢了多少亲人，包括娘和我

炊烟依旧那个模样
驮着脊背
在风雨中摇晃
耕耘在屋顶一亩三分地

老槐树弓着腰站在村口
丈量着今年的影子
比去年又矮小了一分
守在村口，守住村庄的安宁

三叔公家的木门换了锁
但门环上的铜绿
还认得我的指纹
院子里奶奶栽的仙人掌成了新的主人

隔壁二婶家的院子晾晒今年新打的红枣
她喊我乳名的声调比三十年前降低了高度
让院子里啄食的麻雀
看，我的眼眸里装满惊奇

后院的老井
俯身，井水晃出张脸
眉眼像我，又像二十年前
站在这里的父亲

风从巷尾穿过来
我摸了摸门框上的刻痕
最浅的那道是五岁
最深的那道，停在我离开的那年

故乡从未变老
把一些故事
缝进墙缝
等我回来，读那些走散的日子

在我家的厨房外的排水渠
一块石板亲吻破了另一块石板的嘴唇
一株无名的小草钻出破裂的缝隙
骨节盛开米黄色的花蕊

花瓣走丢的淡淡清香
侵占了我家的空间
芬芳薄醉我书桌稿纸上的文字
笔尖在醉意朦胧中寻觅诗行

在大自然奇特的怀抱
万丈悬崖的石缝里一棵树
一株无名的草
突破生命的极限葱郁的活着

在古塔之巅
在楼宇檐廊的缝隙间
苔藓在脊椎皱纹里延续
让我们敬畏生的伟大

走进想象的褶皱
蚂蚁搬运星辰的碎屑
一粒一粒
填补石头与石头之间比黑暗更黑的深邃

蜗牛背着黄昏爬行把影子拉成蜿蜒的山路
山坳里炊烟的山曲鸡鸣犬吠传唱了五百年
那些无名的石头沉淀着所有被碾碎的黎明
每道裂缝都是未寄出的信

大地捧着春夏秋冬，所有的伤口都开始抽芽
根须在轮回中长出新的关节
茎秆举着玻璃透明的心事，折射出七重彩虹
连被啃噬的叶脉，都流淌着琥珀色的倔强

不开花的日子，就把月光酿成盐
撒在所有疼痛的夜晚里
等某场暴雨漫过，整个春天都在骨折处重生
每道裂缝都长出翅膀，驮着石头飞向云端

布谷鸟叫响的季节
我看见，家乡的麦田
麦浪淹没了父亲
麦芒把父亲额头滚落的汗珠串成手串

我正走在波浪的脊背上
不是土地托着脚
是千千万万株麦穗
踮着脚尖托我

麦穗对土地的鞠躬
像父亲弯腰捆麦时的弧度
麦芒蹭过手背
刺痛了我脉管里记忆凝固成的乡愁

十八岁那年，暑假
我跟着父亲去收麦
大火的日头烤着及腰的麦子父亲手中的镰刀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我满头大汗，喘着粗气
蹲在麦垄间偷懒
数蚂蚁搬家
麦穗垂下来替我挡住太烈的日头

麦粒在穗壳里轻轻悸动
像襁褓里未曾苏醒的孩子
我不敢踩得太重
怕惊醒某粒藏着我童年趣味的麦粒

远处的炊烟还和从前一样
歪歪扭扭地匍匐
母亲在灶台前把日子擦的锃亮
此刻我踩着千万株穗子走进她唤我乳名的土地

麦芒在裤脚缝补思念
每一步都让麦穗弯一下腰
仿若在向土地介绍一个
走丢多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