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乡村老槐树
把洁白的花朵串成串
从褶皱的纹路
读出岁月的悠长
风雨的沧桑

盘坐在村口的忧伤
远去的风呼唤
根须在泥土里的流浪
年迈的父亲
乘着四月最后一趟班车
抵达故乡
行囊里打开紧锁的蜂箱
把串串槐花当成牧场

穿红夹袄的大婶
依偎在阳光温暖的栅栏下
一边纳着千层底
一边谈笑风生

老槐树伸出绿荫
把大婶和父亲搂在怀里
让他们沉默无语
各想着各的心事

春天踏着地平线的起点
翻山越岭来到北方
我沿着郁郁葱葱的草坡，走来
所到之处
路边等待已久的草丛
和高山上四处仰望的草群
向我打探一只羔羊的下落

一只羔羊从冬日的黄昏，出走
寒风裹紧尘土
覆盖祖先留下瘦弱的脚印
空旷的夜晚
羔羊迷失了行走的方向
一片飘洒的雪花
将它滑进万丈深渊

父辈留下简陋的圈舍
栅栏阻挡不了寂寞的偷袭
家乡喂养饥肠辘辘的青草，成了
珍藏在胃囊最经典的味道
独自反刍季节的一处成年的伤痛
你随风一声呼唤
触痛春天蠕动的神经

一只羔羊，你
走丢的是一座绿色的山坡
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走丢一个春天

春走过，冬也走过
风走过，雨也走过
野草走过，庄稼也走过

埋了祖先，也埋了牛羊
埋了忠骨，也埋了倭寇
埋了岁月，也埋了沧桑

根植着希望，也根植着憧憬
根植着爱情，也根植着背叛
根植着相聚，也根植着离别

流淌着江水，也流淌着伤痕
流淌着流年，也流淌着花开
流淌着飞歌，也流淌着花落

山走过，河也走过
川走过，沟也走过
白云走过，阳光也走过

无论走过多少，都走不出大地
无论黑暗多么狡猾，星星都是大地母亲
睁开的眼睛，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写诗，不是因为生活
贫瘠的村庄，养大我的童年
斗大字不认识的祖先，生下写诗的子孙

我没去过集市，不知道城市的爱情
我懂得土地的赐予，我的诗歌离不开土地
土豆和南瓜都是我诗行的领军人物

老蹶在季节里挖掘妙句
石碾铺平褶皱的纸张
一袋劣质的旱烟，一声呼噜

亲同手足的毛驴，前世的兄弟
酸枣树上被寒风摇曳的信天游
是故乡，悬挂在老藤上的乳名

裹满泥土的裤腿，汗水湿透千层底
土里生土里死的乡里乡亲，读不懂我的诗歌
我用文字养家糊口，我用土地埋葬魂魄

陕北的土太厚重
根植着土生土长的歌谣
千年的妹子
站在沙梁梁

陕北的天太遥远
风沙吼着古老的曲
万里路上走西口的哥哥
挥一挥手

在陕北
信天游徒步走过蜿蜒的山路
所有的苦难与欢喜
哥哥唱给妹妹听

在陕北
山丹丹花永不枯萎
信天游永世唱不完
拦羊的后生
酸溜溜的歌

在陕北
原始的村庄
剪纸的姑娘
梳妆打扮着贫瘠的日子
正月里飞出的凤凰
十月做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