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长竹竿
伸进秋天的水塘
心事沉入水底
坐在岸边盯死浮漂
一叶秋色划过水面
一条小鱼瞪眼看我
慌乱中低下头
思想飞跑离去
回过神
一条鱼将绿色衔走

被风吹灭的那盏灯
再次点燃的时间错过季节
月亮完全替代那盏灯
大地开始荒凉
森林秃顶
花朵失恋枯萎
河床流完最后一滴血
干枯龟裂
冬眠的昆虫沉默无语
寂寞的小屋拒绝阳光的拜访
只有黑暗势不可挡
占据我的诗行
胆小怕事的笔尖
颤颤抖抖写出春天的名字
那盏灯点燃在遥远的春天

父亲与我面对面坐着
父亲一锅接一锅抽着劣质的旱烟
我一根接一根抽着高档的香烟
满屋子的烟味呛出母亲一声咳嗽

父亲，六十五岁，一天没有离开过祖先留下的老屋
母亲，六十三岁，四十五年来陪伴在父亲的左右
我，四十岁，离开家二十二个年头
我下定决心要带父母离开这里
父亲拒绝我的要求，母亲默默支持着父亲

父亲由他不离开的理由
放心不下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一土一石
最大的理由落叶归根，离不开埋葬在这里的祖先
母亲舍不得亲手操持起来的家，他们走后家就没有了
无法给死去的列祖列宗交待

我搬动家族成员劝说父母，跟我离开
父母始终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夜一分一秒走进深不见底的黑色，父母沉默的让我失去理智

带不走父母，我做好一辈子不回来的打算
一个人沮丧离开，村口的山坡传来一个苍白的哭泣
远远望去那背影多么熟悉，那土堆有些陌生
父亲跪在祖先的坟头哭泣，我一下子豁然大悟
在祖先的面前，父亲也是个孩子，他把受到的委屈哭诉给他的父母
我第一次看见坚强的父亲在哭泣，就像小时候我在外面受委屈
躲藏在父亲怀里哭泣的一样抽搐，父亲的手抚摸着我的头
那是多么的幸福，我想祖先也伸出手抚摸着父亲的头

日子锋利的斧头劈下去
母亲皮包骨头的手指隐隐作痛
几声鸡鸣夹杂几声咳嗽
挺不直腰杆的母亲
跪倒在生活的柴垛
一日三餐举起的斧头
喂养不饱姐妹们饥肠辘辘
母亲的咳嗽惊不醒贫穷
一个又一个日子
母亲老茧的手握不住锋利的斧头
炉膛燃烧的柴火
煎熬着野菜和稀粥
无力的手臂落下苍白的咳嗽
劈柴的斧头
劈砍着母亲的骨头
母亲一天天缩短了身体

乡下的孩子
童年盘坐在牛背
一只蛐蛐背进课堂
搅乱先生一堂课的秩序

一根柳笛吹响欢乐的天地
芨芨草充饥，辣辣苗馋出肚里的蛔虫
赶着羊群满山坡的奔跑，跑飞了千层底布鞋
拾一筐野菜，砍一捆柴火
乡下的孩子早当家

爬上树梢掏鸟蛋，打一堆烟火烤熟吃
下河摸鱼，不放调料煮着吃
和春天一起在草坡捉迷藏，和夏天一起下河游泳
玩累了枕着草垛睡觉，醒来记起先生布置的作业
草地是课桌，蘸着月亮的灯光，读书写字
娘喊叫吃饭声传出村庄，慌乱中背起挎包跑回家

乡下的孩子
给雪人戴上自己的面貌
冰车丰富冬日的河床，驱寒的火堆烧着娘新缝的棉裤
掏开冰洞熄灭燃烧的棉裤，一晚不敢回家
最终没有逃过娘的拳头

乡下的孩子
一架纸飞机带着理想去飞翔
飞过高高的山峰，飞过深深的沟壑
飞过祖辈留下的山路，飞出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