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的裂缝里
长着
去年的落叶
前年的雪

一只甲壳虫爬过
像在
数某道年轮的深浅
数某个人走丢的脚印

吊水的井绳记忆存封在
第七个疙瘩
半条街巷
都能听到母亲打水的铁桶声

青苔在井壁的缝隙间
葱郁成日子
父亲弯弓的脊背驮着
半块月亮

轱辘缠着一缕缕炊烟
几声鸟鸣
打捞起几粒
陈年的水声

老井
是村庄的一只丰乳
奶奶的奶奶咀嚼过
奶奶和她的孩子都咀嚼过

老井
是村庄的一枚铜币
钱眼里装着村庄
前世与今生

秋雨为你而落
那真情的悲痛感天动地
缠绵的雨丝
仿若悬挂在你眼角的泪痕

我在秋风摇曳的菩提树下
静静的伫立在雨中
掌心低洼的水坑
你的思念散落成碎星

一片片菩提叶在风中描摹着皈依的弧线
重叠的拥挤往事赤裸裸的
风干在老屋檐下的窗台
流年固守一个村庄的爱情故事

拽一缕秋雨缝补孤独
菩提叶一道褶皱的纹路
刻录着我的归宿
远方有一座静谧的寺院

我是长跪的藤蔓
绿色奉献给池塘的旖旎
驾驭星星的小舟
船仓载满秋雨的痴情

岁月在秋雨中人间烟火
一粒火种点亮一段红尘姻缘
一滴雨珠浇灌三生三世
剪断一帘秋雨却剪不断一帘幽梦

黄土和麦秸永结同盟
固守在老屋炕洞的石板上
百年的烟火
在它脊背结出琥珀色的瘢痕

冬夜，母亲把炉膛里柴蒿的温度
均匀的铺在土炕
纳鞋底的线穿过布纹
缝补我童年的年轮

父亲的烟锅总在炕沿磕出火星
落地的火星余光
像撒在他鬓角的风霜
一声沉重的咳嗽从炕沿到门口的土地上渐行渐远

煤油灯下母亲疾劳成灾
整宿把日子重复的拓印在土炕
直到黎明漫过窗棂
母亲把咳嗽纳进落满千层底

后来，土炕闲置在大山坳
像退潮的海滩
留着我们坐过的浅痕
炕席的纹路里藏着三九天的冻伤

藏着我摔碎的瓷碗
藏着母亲最后一次缝补衣服的模样
藏着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乡音
藏着我外面闯祸时被别人找上门父亲一脸的陪笑

如今每次回去
不由得摸一摸土炕
像摸一块旧怀表
指针早停了

可我总听见
有什么东西
在深处
轻轻地喊着我的乳名

灶台上半碗小米粥
冒着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热气
土炕的余温
被粗布被褥卷在共和国的炕头

墙根的那盏煤油灯
曾经，点亮一部厚重的史书
土窑洞跳跃的灯火
烧废几千年封建制度的条条框框

窗台上半笸箩小米
与窗外窑面上挂着的高粱穗
私语中透露出对主人无尽的思念
他朗朗的笑声中满满的革命道理

墙上的标语褪了色
但是，"为人民服务"的笔画仍在践行
婆姨们纳鞋底的线穿过窗棂
把星星缝进1942年的冬

有人在窑洞里读信
字迹被眼泪发酵
"娘，这里的月亮和咱家的一样
就是更亮些，照得路能往远走"

我跟着队伍翻越一场浩雪
绑腿磨破了脚踝
却越走越轻——
原来每一步都踩着那时的脚印

惊醒时晨光正爬上窗帘
指甲缝里还卡着陕北的土
手机弹贴着老照片
宝塔山的影子斜斜切过屏幕

捧一掬滚滚的延河水
娘，革命征途再出发
乘坐红船到祖国大江南北去
“梦里几回回回延安”，再看娘亲

新出土的瓦片
刺眼的光芒
从陶罐里倒出
一粒唐朝的尘逃脱我的指缝

千年的风
一路穿过宋元明清的墙
淌过护城河的水
落在我新诗打磨的茶盏

烧窑的师傅
咳出某道釉色里的光
千度的烈焰
在茶盏里盛开成花蕊

我不敢深呼吸
怕滚烫的热
褪色晨钟暮鼓
怕掌心的温度毁掉记忆

一片片落户在瓦上的霜
与我鬓角的白
原是同一场月光所化
在不同的时代凝结

当踏上逃亡的路
那片瓦仍悬在半空
看我成为
它下一个千年里的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