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以站立的方式选择了死亡
没有任何前兆的告别
让春天返青的叶片措手不及
更让树梢上筑窝的喜鹊悲痛欲绝

脚下的泥土失去一位长子
顶风披雨的孩子
撑一顶绿荫大伞伫立在山岗
一千年镌刻了不变的姿态

岁月的车轮在这座山梁
拓印下一道折痕
亘古的风摇曳
一千年怀揣一个不倒的信念

站累了，换一种姿态
即使躺下
优雅的睡姿让过往的雨滴眷恋
一千年不去腐烂曾经的梦想

一棵树活着的日子
没有选择家园
贫穷让它懂得感恩，寂寥让它懂得亲情
不离不弃恪守这片土地

空旷的大漠它是赶驼人
拧一根黄昏的皮鞭
把驼铃播种在无垠的晨曦
让传说在年轮的道场虔诚的膜拜

一棵树
孤独的站在小院的门前
枝头上被风拽的剩下一片叶子
孤苦伶仃的享受着冬阳

树下的泥土丢失了体温
冻僵了树的根须
远方飞来簇簇雪花
暖暖的羽绒服裹紧缕缕寒流

空旷的山谷风在枯草尖
吼一声大秦腔
山峁上的这棵树颤颤抖抖
几十年如一日当着忠实的观众

冬日在树的年轮上匍匐
晨曦，黄昏
一个接一个在轮回
等待，立春后的鸟鸣唤醒它去返青

故乡，被祖先收藏
一根经幡
有模有样的活在山坳
酷似父亲八十五岁的模样
弓着腰在风中行走

故乡，年轻的模样很俊俏
像五六月份的玉米
过往的风总是停下来多瞧几眼
漫山遍野的花蕊不停的抛着媚眼
萋萋芳草绕膝固守在经幡的绿荫下

故乡，中年的体态不胖不瘦
标准的身板曾经赢得桃花的爱情
豆秧的丝蔓世代缠绵着玉米
说不清倒不完的乡土亲情
养育了多少儿女情长

故乡，老年的脊梁
像十月的谷子的低垂着头颅
头重脚轻
拄一根影子的拐棍
步履蹒跚

故乡，努力的扶直一缕炊烟
把乡音，黄昏，鸟鸣
装进行囊
背在脊背翻越这山，那水
天南地北的行走

这是一条河
古老而又古老的河
苍老的肌肤
像龟蛇一样蜕皮
黄色的水
是父亲脊梁上流淌的汗
是母亲眼角挂的泪

我的父亲在风中吆喝耕牛
手中的皮鞭
抽打四季的轮回
我的母亲在雨中潸泪
打湿日子的一片盐碱地

我曾经跪在这条河
奔流的某一个边缘祈祷
捧一掬浪涛打捞我的命运
我深深地懂得
我的命运，父亲的命运，还有
祖先的命运
和这条河的命运一样悲壮

这条河
养育过我的祖先
穷困潦倒的日子让他们民不聊生
背叛过土地的人群
遮掩不住脸颊上镶嵌的沧桑
祖先的乡亲
一群泥腿子，一群豪迈的汉子

这条河
九十九道弯
九十九条命运的绳索
拉不直苦难的帆

这条河
父亲的河
在贫瘠的黄土高原间流淌
一泻千里
万马奔腾
涛声在诉说原始的故事
顿失滔滔
把传奇唱成歌谣

我的父亲
一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
一肩挑着岁月
一肩挑着光景
在这条河畔祭奠死去的亲人
大哭，大嚎

这条河
我的河
我模仿父亲的脚步
挑着他卸下的担子
有模有样的走
有模有样的活出困难，艰辛
有模有样的死去

这条河
最后署名祖先的名字
归属祖先
祖先的名字被波涛带走
走了千年
甚至，更遥远

这条河
祖先的娘洗过乳房
从此，河水像乳汁一样甘甜
甜透血脉
滋补骨骼里的庄稼
炊烟，日子

这条河
祖先放下狠话
谁要背叛这条河喂养的土地
祖先不会放过他
这条河
祖先给他改了名字
让我们叫它母亲河

横山大山脉弓起的脊梁
阻挡不住毛乌素大漠刮来的风
二月的荒山野岭
一棵沙棘拽住肆无忌惮的沙尘

夕阳西沉在远方的沙窝
黑色掩埋了驼铃声
星星没有点灯
我疲倦的脚步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

回家的路或多或少有一些陌生
手电筒的光芒
在漆黑的夜晚显得那么微弱
孤独的影子在东倒西歪

一望无际的黑仿若一件黑色的马褂
穿在沙丘的身上，灌木丛
野草没有返青，野花没有绽放
故乡的山路只有冰冷的沙子

路在记忆里延伸
鞋底丈量坑坑洼洼的深度
一份执着的信念在驱使回家
路在脚下发出呻吟

沙丘的背后偶尔传来一声犬吠
又被我远远的丢在黑色里
埋头赶路让我汗流浃背
远方一束光直射而来

我知道有人来接应我回家
我手中的手电筒向着光芒照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着我的乳名
爹…爹…，我疯一样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