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乌素的沙漠
风硬，投掷沙粒的铅球
砸坏了祖先留下的农田和窑洞

我出生的村庄
座落在无定河畔
毛乌素沙漠的复地

一年四季黄沙飞扬
可怜的庄稼
等不到成熟的节令过早的夭折

缺衣少吃的日子
父老乡亲
背井离乡在逃荒路上

村庄被乡里乡亲遗弃在岁月里
任凭风沙肆无忌惮的吞噬
留下一具残骸在诉说着从前的人间冷暖

无人问津的无定河
哽咽的哭腔
反复唠叨着兄弟姐妹的乳名

我的乳名
也在它的唠叨声中老去
我的村庄老的让我心痛不止

无定河不老的水
唤不醒村庄老去的旧梦
塌墙断臂的院落在沙丘上流动

一块块陈旧的疤痕
无定河你的乳汁含有多少盐碱
腐蚀了我孤独的根脉在家乡的田地寻觅不到根源

无定河，流淌过我的村庄
流淌不完伤痛，让我为你哭泣
我的村庄，我的无定河

我是北方的孩子
我的家在高原
一片片雪花统治着我的家园
伫立在飞舞的雪中
我的影子是那千年不倒的经幡

我渴望有一天
我的灵魂脱壳去远方
乘坐茫茫大雪
在狂舞的风中摇曳
一路撒下高原孩子的憧憬

我不在狂风暴雨永生
不在一朵花蕊前深情的鞠躬
我是求索者
狩猎者
更多是奉献者

我的脉管流淌的是高原的血
一颗高原红的脸蛋
我的歌声高亢
所有的激情在雨中匍匐
我的脊梁驮着一座大山在朝圣

我不想在青稞熟透的季节
返回父亲的麦田
我脆弱的情感
怕被一根根麦芒刺伤
我曾经受伤的伤口在流血

我的血一定能让父亲痛哭流涕
我不能面对一位为我劳作一生的老人
在他风烛残年依旧为我操劳不止
我的心在澎湃中一次次潮涨
我不敢回头仰望那座我曾经仰望山外世界的大山

我知道
这山里有父亲的汗水和母亲的泪水
我更知道这山里有祖先从猿猴净化成人的艰难里程
我晓得每一次脱变都是死与生的厮杀
我更懂得厮杀的疼痛让先祖至今躺着墓穴里抽筋

我的大山
也是我的坟墓
我的命运在大山里成长
我不像我的兄弟一样虔诚
我不是庄稼的兄弟

我的骨骼在泥土里不去扎根
我生在雪花的怀抱
我的母亲是雪的女儿
我的性格被高原通化
和大山一样刚直不阿

我在三月
不在五月，也在十月
在落叶归根的季节
给远方的山寄一封家书
落款注明一个高原孩子的来信

请允许我错过一次问候
不去打扰你的春天
不去爱上你的春暖花开
我就在我的诗歌里写一篇祭文
纪念离我远去的时光

我没有统计生命中有几个春天
我不去计较春天里绽放了多少花蕊
和我无关紧要的花和人
让过往的风带走
留个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场所去写诗

诗歌里不要去刻意的描绘春天
包括与春天有关的句子
词语。形容词，动词，关联词
这些词容易腐烂
严重影响我诗歌的保鲜年份

我是诗歌的奴役
苦力活。比如拉车之类的苦力
我从山底一口气拉到山巅
车上坐着我的爱情
还有我张口说话的孩子

我是北方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去作别人的父亲
我的生命里有多少春天
可以供我的孩子玩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的生命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我偷盗了别人的春天
在春天通过我的肉体时
我在脊梁上篆刻了一行打字
后来，被我的孩子把这行字盗版在我的碑文

孤独的，寂寥的
被过往的风雨腐蚀
我的骨头很痛
我无法开口告诉我的孩子
抹掉这些字，在一个春天里种一朵桃花给我

六月
在我的小山村
一棵千年的古槐树上
一只蝉聚精会神的打坐

抑扬顿挫的佛韵
把山村人家
心中期待的美好生活
在暖阳的经文里不知疲倦的诵读

炎热的盛夏
父亲用锄头给庄稼的根须膜拜
除去杂草的邪念
浇灌脊梁上流淌不息的汗水

小山村
庄稼人的日子简简单单
起早贪黑的劳作
春耕秋收一年重蹈覆辙这一年

小山村的人
一年邀请蝉诵一次长经
护佑他们风调雨顺
安康太平

小山村的人
一代接力一代人的日子
一辈人重复一辈人的足迹
留下小山村蜿蜒曲折的一条山路

父亲，一位重蹈覆辙的庄稼汉
用他的脊梁给我架设一座天梯
让我一个鲤鱼跃农门
城市的高楼少了蝉鸣少了熟悉的乡音

岁月的老钟
拉响了我荣归故里的汽笛
回家的路上
一声蝉鸣让我泪如雨下

多少的惆怅在心中泛滥
决堤的情感再次潮涨
流淌不完的泪水放大了乡愁
小山村的老槐树上一只蝉正在叫着我的乳名

蜿蜒的石阶
青苔固守在时光的匝道
云雾缭绕的山谷
岁月静好

敲开一扇虚掩的门
青砖铺成的巷道悠长悠长
寂静的
聆听到佛脉亘古的韵律在经文里流淌

轻轻地
放慢膜拜的脚步
悄悄地
靠近一棵七叶树

许一个愿望
租赁三百年的道场
打坐在氆氇上
与燃烧的香火永结同心

关闭心扉的西窗
用抄写经文的墨汁涂抹红尘
在黑色的画纸上
用黑色的笔临摹你的容颜

不去打扰七叶树虔诚的跪拜
徘徊在它如伞的绿荫
捧一掬梵语
念出前世与今生你的佛号

晨曦退去一层薄雾的襁褓
山村模糊的轮廓
一点点从鸡鸣犬吠声中清晰
娘炉膛释放出的那缕炊烟

挨家挨户唤醒了
村庄一天崭新的忙碌
左邻右舍大妈大嫂的脚步
踩碎了晨曦的宁静

喂鸡，喂猪的叫喊声
从村口传到村尾
催孩子起床的，辱骂孩子尿炕的
朴实的乡音让村庄和它的村民
过了一年又一辈

扛着锄头下地的爷们
三个一群，二个一伙结伴而行
他们谈论最多的话题是庄稼的涨势
偶尔，谈论一些山外盗图听说的笑语

山里的男人背宽
一个人的脊背上背着一家人的财富
山里的女人心柔
一个人的心房装满几代人的牵挂

山里的孩子顽皮
爬树掏麻雀，下河捉鱼
整个人涂抹成一个泥猴
不羞不骚满村庄奔跑

盛夏的晨曦在山村是一幅水墨画
空旷的田野百花盛开
馥郁的芬芳随阵阵清风扑鼻而来
醉了心肺，醉了岁月

晨曦一杯美酒
不浓烈，不刺鼻
中和了酒的浓香与酱香
饮一杯甜甜的乡愁散发着悠悠的故乡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