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普普通通的瓦罐
在那个年代
被娘擦洗的溜黑溜黑
摆放在碗架柜上

瓦罐里存放着猪油
一年家里炼一斤猪肉的油
娘小心翼翼的珍藏
一般日子炒菜不放油

过节或者来尊贵的客人
娘才用筷子头蘸一滴
放在锅里烫红
在放一点葱花满屋子芳香

苦难的日子
穷人家的碗里三百六十天缺油少肉
可怜的娘喂养的娃面黄肌瘦
娘更是瘦的皮包骨头

勤劳的娘
每天用布子擦洗一次瓦罐
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家里的任何人不得偷吃瓦罐里的油

瓦罐被放的很高
当年我们姐弟四个个子矮
让娘很放心
爹起早贪黑的拼命劳作娘更放心

有几回耗子想偷吃
都因瓦罐盖子很严实
耗子徒劳了一阵子
回头丧气的溜走了

有一次
小弟嘴馋的不行
央求我给他闻一下猪油的香味
我把两个凳子叠在一起站上去打开瓦罐蘸了一滴滴

地下的弟弟张开嘴巴
很可惜有滴没有落进弟弟的嘴巴
而是掉落在地上
我伸手想挽回滑落的油滴从凳子上栽下来

额头碰在地下
一股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弟弟被吓得大哭
碾道干活的娘看到此情此景懵了

邻居二嫂子
把我抱起往村卫生室跑
医生给我缝了三针
弟弟挨了娘一顿饱打

从此，瓦罐
在我们的眼睛里是神圣不可触摸宝贝
从此，我们姐弟四人
谁都在没有碰一下瓦罐

岁月如梭
留下太多太多的记忆
瓦罐被日子彻底遗忘在家乡的老屋
灰尘落了厚厚的一层

娘，早已千古
日子度过了贫穷的年代
猪油不再是生活里的奢侈品
额头上的伤疤却成了永久的伤痛

瓦罐，一只普普通通的
储放食物的器皿
让娘一辈子珍爱不惜
如今，瓦罐只能在遗忘中一天天老去

立春的第一场雨
总是缠缠绵绵
虔诚的泥土
释放一股五谷的味道

故乡的那缕炊烟
总是在黄昏
匍匐着腰
临摹着祖先的图腾

格桑花盛开的早晨
行囊里装满乡愁
朝圣的路上
我懂得你的深沉

一步一跪
三年的坚守
只为一朵曾经为你承诺的花蕊
一生一世都是你的芬芳

为风歌唱
在那红尘滚滚的渡口
攥紧一个海誓山盟
等你的渡船送我去地老天荒

给雨写诗
在那忘川石上写下海枯石烂
用千生万世编织成篱笆墙
我是你的看院人

涟漪悱恻的池塘
你的妩媚
换来菩提树一世一次的花开
我只能跪在你的莲台三百年

待我牵着你的手皈依家门
村庄依旧是春暖花开
老屋檐下逡巡的雨滴
等你等我等了三生三世

一帘秋水
悬挂在谷穗的门框
阳光的影子匍匐在分蘖
这个多雨的节令
谷子秸秆患上严重的风湿

村庄泥泞的山路
蜿蜒的脚印
从亘古的风雨里出发
一根炊烟
在岁月的天空下流浪

寂寥的蒿草
疯狂的奔跑在一块远古的石头
撰写碑文的文字
被一场秋雨以泪洗面
脱落的横撇竖捺像祖先残缺不全的骨架

一垄垄高粱
固守在一座孤独的村庄
蝉鸣斟满夜的酒杯
一个人的酒席
不醉不归的结局让一只麻雀哭泣

把相思写在玉米的行间
一串串秋水
在苍老的屋檐下打坐
我受苦的兄弟
一根弯曲的脊梁背着一条干枯的小河

空巢的村口
那棵老槐树在怀念一帘秋水
沿着皲裂的纹路
抵达年轮的远方
一程风雨，一程春夏秋冬

秋水无痕
抹不去岁月的瘢痕
多少年
徘徊在我农家兄弟的庄稼地畔
陪稻草人祭奠一场无痕的雨

提一盏星灯
在山高水长的路上
一个人
丈量夜色的浓度

过往的风
企图吹灭星灯的火焰
让我在黑色中迷惑
点燃一根烟壮一下胆继续翻山越岭

远方的人家
早已在呼噜声中入睡
看门的狗
与邻居家的花狗约会在无人居住的老院

故乡的夜晚
寂静的让人无心事做梦
西窗口跳跃的火苗
把一声叹息打发上路

一路磕磕跘跘
追赶流浪的诗人
一程风雨
忧伤依旧在路上延续

进入雨季
风失去奔跑的鞋子
骑着枝头的马
在叶片与叶片之间跋涉

披着斗笠的稻草人
手中的皮鞭
被无情的雨丝打湿
沉默寡言的谷穗心事在雨季霉变

蜘蛛固守在坍塌的窑洞
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把世代的相思反反复复缝补
让那些在屋檐下乞讨日子的麻雀不离不弃

硷畔上的老槐树
与影子相互搀扶在岁月
冰冷的雨丝
抽打在一片落叶瘦骨伶仃的脊背

寂寥的村庄
被一亩雨雾笼罩的水泄不通
枯死的蒿草丢盔撂甲
躲藏在洞穴里的蛐蛐谱写着信天游

腐朽的经幡
被一块石头镶嵌在亘古的梦里
悬挂在碑文凹凸的文字上的雨滴
那是爹娘流淌的泪水

一年又一年
村庄成了一个空壳
哭泣的雨滴
把我和村庄分割成远方